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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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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

裂谷之下布置了太多結界和幻境。

盡管這些東西都徒有繁瑣而並無強度, 但也依舊能短暫地牽制住他人的腳步。特別是幻境幻覺之術,讓聞人夜心煩氣躁,神智難定。

但這些阻擋不了多久, 這是兩位貨真價實的半步金仙, 是不可能被這種虛有其表的東西難住的。雖然一個精神方面有問題、是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點燃的火藥,另一個舊傷在身, 且受困多年。

從某種程度上來說, 天底下頂尖的半步金仙,同樣也是老弱病殘……孕。

曾經的武力巔峰揣著肚子裏的蛋, 靜靜聆聽著常乾的隨時解說。他估計了一下時間, 感覺以小魔王的脾氣,他不會再有耐心一個一個地拆解結界、攻破幻陣了。

果不其然,就在他想到此處的下一刻, 下方裂谷之中傳來一道極其劇烈的波動, 魔氣凝聚如鋒地逼壓而過, 在江折柳視野可見之處, 見到了骨翼展開後蕩出的一層血紋。

他開始沒耐心了。江折柳想。

“結界破了。”常乾眼中的豎瞳盈盈發光,他眸中豎直成一線,光華泛冷,“長河仙尊……現身了。”

此刻正是機會。

“走。”江折柳道, “我們從後方過去。”

小蛇太過相信他的神仙哥哥,覺得對方肯定有自己的道理,沒有過多猶豫, 就施下數層掩蓋氣息之術, 帶著江折柳落入裂谷。

兩人隱匿無形, 氣息壓制最低,悄無聲息地沿著另一條路線前行。周圍的幻境術法全被聞人夜骨翼展開時外蕩的那一層血紋破掉了, 幾乎暢通無阻地進入了長河仙尊的老巢——

是一座廢棄的道觀。

三千年後廢棄之物,也許在當年,也是輝煌鼎盛無比的仙道寶地。

離得越近,前方動手的聲音和氣勢就越來越明顯。不過這座道觀外並沒有其他的布置,仿佛“張承之”並不在意明凈的去留,他只要聞人夜跟著江折柳前來。

金仙鬥法,元神之下皆是不要旁觀,否則一旦有誤傷,必然重傷乃至危及性命,能避得越遠越好。

江折柳屏息步入道觀深處。

他從年少成名起,就很少做這種事了。不過在當年游歷四方、歷練鋒芒時,卻沒少在行俠仗義的途中解救人質。

只不過當時多是曼妙可人的花季少女,常常芳心怦然,動不動就無以為報以身相許。而現在,他只見到了衣襟沾血的小和尚。

明凈禪師看起來並未有重傷,但唇邊有血跡。

小和尚察覺有人到來,擡眸望去,神色有一瞬的驚詫,他拭去殘餘血液,開口道:“江前輩……”

他的聲音沙啞模糊,聲帶受到了損傷,還沒能自行痊愈。

“前輩?”江折柳已覺不能受此稱呼,但並沒有強行拒絕對方的尊重和敬意,而是伸出手,從儲物法器中取出了一朵小小的蓮花。

蓮花上有冰凝,冰晶淩空碎散。

明凈目光微頓,停在佛法蓮臺上。

“這是何尊主的藏私。”江折柳看著他道,“本是借我使用,不過如今情況危急,他亦是當年拾取而來,不如物歸原主。”

明凈沒有說話,而是稍稍擡起眼,註視著對方的面容,半晌才道:“靈氣深厚盎然之物,不給我,也可以為你加持,重返巔峰。”

“我更想看禪師重返巔峰。”江折柳微笑道,“佛法蓮臺這等寶物,若是渡我去皈依出家,小魔王豈不是要哭著淹了蘭若寺?”

這只是句玩笑,依江折柳的道心,是不會出任何問題的。

這是明凈的故物。

蓮花隨著江折柳的靈力漸松,慢慢地漂浮到了小和尚的掌中。他低頭看了一眼掌心的蓮臺,嘆道:“前塵往事如塵煙,不該累及此生。”

“但恩怨已及。”江折柳望著他的眼眸。“禪師,佛陀講普渡眾生,可有時,眾生難渡,也不是非要誦經凈化的,若是讓他們神魂散去、化為真靈,歸於天地,豈不也是一種普渡?”

明凈目光遲疑一瞬,看了看他,似乎在思考這句話。

江折柳雖然做了許多年仙門首座,但此刻這幾句話中蘊含的行事方式,也顯得過於激進了一些,不像是中庸正直的仙門,反倒沾了一點魔界不羈放縱的味道。

道侶待久了,果然會彼此感染,只希望腦子不要出問題就好。

明凈的思維似乎卡在這句勸解之中。

“佛陀亦有金剛怒目相,禪師不是不明白,只是心有慈悲。”

江折柳話語落下,註視了對方片刻,見到明凈終究嘆了口氣,將佛法蓮臺收入掌中。

前世此世,或有隔閡,但總比全然沒有聯系的人使用的效果要更好。

明凈身上的氣息受到蓮臺加持,發生了短暫而微妙的變化,靈力境界一路翻湧而上,卡在一個臨界點,沒有突破。

他與江折柳不同,他前世雖然已渡過這些天劫和雷雲,但轉世重修,仍需再過一遍,所以即便有佛法蓮臺加持靈力,也達不到半步金仙的水平。

不過即便如此,也足夠了,這本來就是他的東西。

明凈朝著江折柳行了一禮,隨即身後浮現出一朵蓮花虛影,轉瞬之間,身形已消失在眼前。

這應該是普天之下最強的陣容了吧。

江折柳看了一眼手心,手指緩慢地收攏蜷縮,逐漸握緊,他低聲道:“去看一眼。”

常乾楞了一下,道:“就是貨真價實的道祖來都得脫層皮吧,這要是還打不過的話,豈不是……”

“我擔心他有什麽後招。”江折柳吐出一口氣,“長河仙尊張承之,盛名之下,反而出亂。我要親眼看看,這究竟是怎麽回事。”

————

血波蔓延。

魔氣交雜著血色的紋路,以這個裂谷為中心,狂熱劇烈地四散而開,周圍的土地因此而層層撥開,山巖如同魚鱗一般被片片削掉,湮滅成灰。

連地勢都改變了。

聞人夜魔角骨尾,雙翼展於半空,臂甲之上覆蓋著一層骨鎧,鎧成倒刺,寒芒幽然。

魔族的本體破壞力實在太強了,即便是兩個人光波對轟,都能感覺到聞人夜魔氣之中難以抵擋、殘暴恐怖的殺戮之氣。

這是終末喜歡的氣息。

他被鬼氣纏住了手腳,但又用體內的大道本源力量震開。終末素手一撥琴弦,難聽至極卻又充滿穿透力的聲音從耳畔炸開,充滿了極度可怕之感。

琴波結成了壁障,護在他周身。

“魔尊大人。”他已懶於掩蓋自己,“過分強悍,往往會付出代價的。你不知道嗎?”

聞人夜一旦打起來話就很少,而且是越投入越少,他這時還能分出幾縷神智,才回答這個問題:“付出代價,是因為不夠強。”

典型的魔族回答。

鬼氣和魔氣交疊繚繞,充滿了陰森之感。聞人夜擡起手,掌中凝聚出的黑色長刀通體泛光,鋒芒之中袒露出渴血的寒光。

終末敲了一下琴頭,唇邊帶笑道楓:“你的殺性這麽重,應該跟殺戮道種很合得來吧?”

聞人夜舔了舔渴望撕咬的尖牙:“是啊,你死我亡的那種。”

琴頭綻出一串無形的破碎音波。

就在此刻,何所似一邊限制住對方的活動,一邊時刻觀察著聞人夜的情況,傳音到他耳畔:“這不是張承之。”

聞人夜動作微頓,想起江折柳之前囑咐他的幾種猜測。

“借屍還魂?”何老鬼驚得咂舌,隨後又迅速否決,“不對,沒有魂……沒有神魂?!”

鬼氣所觸碰到的,只是一具軀殼,裏面根本就沒有屬於自然生靈的神魂。

但聞人夜已經聽不太清他的聲音了。

他掌中的黑刀吐出涎液,殺機凜冽地撞上終末身前的音波壁障,刀身將壁障切割而開,鋒刃所在之處,直直地沒進對方的軀體裏。

鮮血湧流,散發出刺激人神經的味道。

他還未徹底體會到刀鋒入肉的快.感,就被一道銳利刺耳的琴音撞進了腦子。聞人夜猛地後撤,隨著刀鋒上的血跡散開後,也同樣咽回了一口腥甜。

他的弱點太明顯了。他不能被這種音波一直撞擊元神,不會變弱,但是他會瘋。

可他的原型仍在甩尾,已經徹底興奮起來了。

這種興奮難以降低。

何所似的鬼氣不僅糾纏著這個占據了老怪物軀殼的東西,還拉扯了一下聞人夜,他直覺地感受到,這個時候聞人夜才是最危險的那個,與其直接把這個東西摁死,還不如拉一把架,說不定後果還能好點。

他想得沒錯。

魔尊大人已經徹底把血液打得沸騰了。

他實在是很少遇到能交手上數個回合的對手,他看到那個音波壁障,就像撕碎、碾成粉末,看到對方撥琴的手,就想砍斷、毀掉,他想撕裂對方的軀體、將此人腦子裏的神魂活生生地壓碎,歸入塵間、化為齏粉。

此刻,聞人夜只能確定自己有這種想法,但卻不能確定是否受到了道種的影響——他的道心本身就不穩,本來就瘋,也許道種不必發作,也同樣的暴戾殘忍。

雙刀披著日光,在天地山河之間揮下刀氣,氣息卷席著劈開山陵。

他再次劈開了重新凝聚的音波壁障,碾碎了終末手中的琴,甚至擊碎了他的肩膀,餘波只差半寸就貫入咽喉。

但同樣的,他的破壞力也強到可怖。

終末盯著他手中淌血的利刃,不知為何,他的內心也無比興奮,他覺得自己終於見到了同類。

他早就有毀滅大千世界、擺脫本源掌控後得到自由解脫的念頭,也在贏下張承之後非常積極地在做這件事。只不過那時張承之的殘魂還沒有消失,仍在時不時地影響著他,而且——他也在等到江折柳隕落後,誕生了另一個想法。

他從聞人夜的身上,察覺到了喚醒其他道種的可能性。

所謂道種,就是世界本源的一部分,是留給修行者登雲之梯的一部分,即便不出現,但它們一直都存在。

終末擡起頭,他盯著眼前的黑刀浸透血液,直直地點著自己的鼻尖,似乎下一瞬就會貫穿自己的頭顱,

但他不在乎。

他克制興奮,對著聞人夜問道:“……是你嗎?”

聞人夜的面甲浮現出來了,眼中的紫眸演化成魔焰。

——是我嗎?

什麽意思。

他無法理解。

就在終末露出笑容的下一瞬,一道浩蕩佛光通天徹地地貫穿下來。直直地壓住他的脊梁,以及周圍的殺戮之氣。

方圓十裏為之一肅。

佛光夾雜著蓮香,雖有一絲不足,但也強得十分罕見了。終末唇邊的笑意戛然而止,他眸中情緒凝聚,略顯陰沈地壓在眼底。

他看向從半空中落下的白衣僧人。

明凈身上血跡仍在,但神情卻依舊平和寧靜,看上去沒有為任何冒犯而生氣,而他所做的,也只是普渡眾生而已。

“打擾你了嗎?”他的聲音極度沙啞,“我也很久沒有動手了。”

終末扯了扯唇角:“小禿子,你打不過我。”

“聞人施主可以。”明凈淡然地道。

“他會變成瘋子。”終末被迎面劈來的雙刀逼退,忽地笑了一下,“他已經是瘋子了。”

“能壓制你就可以。”明凈道,“我會渡化你。”

此時此刻,“渡化”這兩個字的含義,似乎沒有以往那麽溫柔。

終末終於冷下了臉。

但他看著聞人夜,看著他身上高漲難消的殺機,突然陷入另一種奇特的癡迷之中,他的孤獨,他的痛恨,他蘇醒以來如履薄冰卻又逐漸強大的每一日,都得到了與眾不同的解脫。

他對著聞人夜的臉龐,跟他,或是在跟自己的同伴對話。

“甘心消失嗎?”

終末問。

————

不遠處,江折柳剛剛在何所似身旁站定,就見到一道通天的光柱降下。

何所似一直跟主戰場保持著距離,他盯了一下光柱,嗅了嗅空氣裏的蓮香,猛地道:“你把蓮臺給明凈了?!”

江折柳眺望遠處:“嗯。”

“那我就要不回來了!”

“本來也不是你的。”

何所似氣得牙疼,他的鬼氣蔓延四散,一直在編織交疊,將前方幾乎籠罩成網,具有控場的效用。

“看出那東西是什麽了嗎?”江折柳問。

他已經確認,此人根本不是長河仙尊。但他來得稍晚,因修為未覆,也聽不太清前方幾人的交談,只能見到一舉一動改變地形的交戰。

“算是……看出了吧。”何老鬼摸著下巴道。

“是什麽?”江折柳看向對方。

“也許是……”何所似說這句話時,都覺得更加牙疼了,“終末道種。”

“道種?”

“嗯……”他舔了舔唇,忽地道,“我還把它收進本體裏過。”

江折柳沈默半晌,耳畔又炸響一聲刺耳的琴音,他實在沒忍住,轉過身吐了。

何所似神情覆雜地看著他幹嘔,並不清楚對方什麽狀況,心情覆雜萬分。

這件事兒聽起來……有這麽惡心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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